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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阿来作品国际研讨会】陈安娜 |阿来的“静” ——读《阿坝阿来》感思

第209期 文星学术 2021-09-22


(本文原刊于《阿来研究》第十辑)

(本文作者:陈安娜[瑞典])

      我初读阿来的短篇小说集《阿坝阿来》的时候,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呢?不是奇异而遥远的西藏,也不是几乎每一篇故事都存在的超自然的元素。印象最深刻的是——静!



      寂静的特质,能加强我们对发生在我们周围的一切事物的知觉力。如果专于一心,我们就会心无旁骛。当我们静默凝思时,打破声音就显得更加突显、重要,因为四周一片寂静。当然,从某种意义上说,正是声音让寂静成为“寂静”。完全的寂静是“死亡”,而被一个小声音打破的寂静则会显得更加强烈,更加重要了。音声赋予了包裹它的寂静一种厚重感。我发现,在《阿坝阿来》集子里的故事中,这是最突出的一个特征。



      比如,翻阅《红狐》,在它的开篇:金生坐在梨树下,梦着他自己的花园。顿时,你会感觉到一种安定与沉静。



      杨树林外的河水,宽广而碧蓝。在河岸上,那些鹅卵石温暖而湿润,就像天上饱含雨水而将要下坠的乌云。


      还有红狐,她坐在泉水旁,“是个不怕时间淘洗的尤物”,也“不曾被孤独所击倒”。那只狐狸正看着一动不动的做着梦的金生。在这种“静”的氛围中,我们——读者——能够感受到梨花欲放的芬芳,能听到树木的纤维细管在舒张、呼吸着空气。


      这种“寂静”给了我们什么呢?它使我们的思想更加敏锐。和金生一样,我们,也是独自地存在,独自地面对文本。我们正在等待什么事情将要发生。而且,和金生一样,我们无法逃离,我们不得不停留,观看这“静”一旦被打破,将会发生什么。这“静”使我们专注于文本,读得更加细致,而不像我们阅读一个喧嚣的,更激烈骚动的文本。



       以此开始叙述一个传说的写作方式,在阿来其他的一些短篇小说中也可寻见。比如《鱼》的开篇:


      初识鱼性的时候,觉得这种生物喜欢静默,而且慵倦,就像久久盯着它们出神的几个还不会说话的婴儿一样。岸上,树下阴凉处那几个婴儿在吮吸着拇指,眼望深陷在碧蓝天空底下的几朵云彩。和水中的鱼一样,婴儿们明亮的眼睛永远都显得安详而又迟钝。这种安详来自谷地四周的满被森林的黛绿群山,来自村子渐渐扩散的炊烟。


     阿来再次把我们带进一个以动衬“静”而创造的故事中。在这种情况下,“动——静”组合便需要更长的时间,因为故事更长。而文本的氛围也如梦幻:树木、庄稼和动物们散发出来的“散发出令人昏昏欲睡的气息”,“男人们容易感到困倦,他们躺在等待修补的栅栏的阴影下,听宽阔的庄稼地中央飘过来女人们尾音漫长的宛转歌声”。而对鱼在草丛中潜游,在植物间产卵的描写则强化了这种梦幻迷离的特质。



       进入梦境,自然就进入到另一个情境中。那里,可以发生一些非同寻常的奇异的事情。在那样一个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情境中,你不得不摒弃已有的思想结构和真实。梦幻弥漫在其中,使之与平凡的世界分离。在《阿坝阿来》的许多故事中,这类对特定空间的描写,不仅表现在梦境上,还表现在自然空间上。你进入并穿越其中,当你从另一端出来时,你把发生的一切都留在了身后的那个空间里。而它却可能会改变你的人生。



      在公路塌方时,《野人》中的主人公发现自己被孤立在一个小城镇上。他在一个又小、又脏的旅馆住了几晚,并和店主的十岁的小儿子成了朋友。这个小男孩却因那场害死了自己大部分家人的大灾难而噩梦不断,忧心忡忡。而小旅馆本身也使我们联想到“哥特式”小说中的幽灵出没的、小径幽蔽的、充满了尘埃和神秘的秘密的古城堡。在简陋的旅馆房间里,男孩但科告诉旅行者他的姐姐和妈妈死于一场泥石流,以及传说中,曾经常常生活在村子旁的神秘的野人等事情。


      如同小镇被隔绝在世界的末端一样,小旅馆也被隔绝在小镇这样一个充满秘密的黑暗沉寂之地的末端。由此,阿来再次运用静默营造了一种艺术张力。


醒来已是半夜了,电视节目早已结束,屏幕上一片闪烁不定的雪花。我知道自己是做梦了。因为有好一阵子,我盯着荧光屏上的那些闪闪烁烁的光斑,张开干渴的嘴,期待雪花落下来。这时,风已经停了。寂静里能听到城根下大渡河澎湃涌流的声音。


       突然,一声恐惧的尖叫划破了黑暗。

我们再次发现了更深的“静”和沉默,因被声音打破而更明显的寂静。但是有时,阿来笔下的“静”呈现的方式却非千篇一律。比如在《槐花》的开篇:

   “突然袭来一股浓烈的花香。五月的这个平常的夜晚,谢拉班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。他在梦醒时突然感到这过分的宁静,还闻到了稠重浓烈的花香。是槐花的香气。”



       突然,一个男人在午夜里走来,进入小镇中央的一间被孤立的房间。虽然这两个场景彼此类似,但其中一些重要的不同之处。谢拉班是一个在停车场当门卫的老人。他儿子给他搭建了一个哨亭,一个他在那里几乎是孤独地度过日日夜夜的玻璃房子。谢拉班躺在哨亭里,亭的屋顶很像“一只幽深的倒悬的杯子,里面斟满往事气味的杯子”。


      被隆隆的声音和花香惊醒后,他想与槐树靠得更近一些,但他却不能离开停车场。

无望的时候他就要听到这巨大的寂静。目力所及,凡是被灰蒙蒙的灯光央视的地方都有这种寂静存在。而那些灯光照射不到的树林里、田野里、村庄里的夜晚却充满了声音,生命的声音。野兽走动,禽鸟梦呓,草木生长,风吹动,青年男女们幽会抚爱 ……


      像金生和《野人》里的旅行者一样,谢拉班好像也被世界孤立了。然而,在此情境中,有些东西“静”得出奇。通常,我们会把安静和黑暗、夜晚和睡眠联系(如《野人》),或者和一个静谧、阳光灿烂的清晨联系(如《红狐》中金生的经历)。而从某种意义上讲,围绕在谢拉班周围的静谧却有点反常。他已经被困在那个玻璃杯中,光和静使他与周围的世界隔离,他好似被科学家观察的实验样本。沉默和无处不在的光的结合让人感觉更多的是焦虑、不适,而不是安慰、镇静。谢拉班憧憬着他年轻时候的那些洞穴,因为在那些黑暗的地方有很多东西和活蹦乱跳的动物。寂静中的黑暗令人感到恐惧,而寂静的光线可能令人感觉更糟。



     《槐花》的几个要素:老人、梦或做梦、步枪、旧年青春的回忆和打猎,也出现在了《红狐》和其他收录在《阿坝阿来》短篇小说中。大部分故事几乎都有一点哥特式小说的特质——遗失多年的秘密、死去的人依旧在徘徊,不肯离去。



      然而,对我来说,最深的和最难忘的印象是:寂静。阿来为他的故事情境营造的“静”是如此幽邃绵长,以致,甚至当动作开始,事情确实已经发生了,读者还在心中依然保持着这份“静”,直到故事结束。


      这份“静”——阿来的“静”,将一直伴随着我!

(成金 译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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